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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還沒呢。”鐘離判站在門口說,“準備和你們一起回去吃的。你們在幹嘛?”

孫靈雨提醒他:“你最好不要進來。”

鐘離判:“?”

“有一丟丟、一丟丟的血腥。”孫靈雨邊說話邊收拾林泊身上的傷口。何止她說的一點點,林泊的大半個肩膀都飛了。

幸好送過來的時候還剩了一口氣。

一般來說,只要還剩一口氣,孫靈雨基本都能整活,活多久就不好說了。

鐘離判老實地站在門口等著。

撒金瘡粉、包紮、服藥,這廂孫靈雨把人收拾好了,那廂宗正澤也換了幹凈衣服,從屏風後出來了。

孫靈雨問:“阿澤,這個人要怎麽辦,我撿了藥你帶回斬鬼臺去?”

“別浪費了。”宗正澤低聲道,“醒了能招供就行,遲早也是要殺的。”

鐘離判站在門口,並未聽見裏面的對話,他跺了跺腳,問道:“你們好了沒有?我真的很餓。”

“好了。”宗正澤順手從孫靈雨的桌上拿了一包零嘴拋給鐘離判,推著他的肩膀往外面走,“你和孫靈雨先回去,我馬上就來。”

鐘離判:“那我們等你開飯哦!”

宗正澤:“不必了,你們先吃。”

宗正澤把林泊拎回斬鬼臺,和謝逢生一起審了一夜,整理出的口供足有二十餘頁。

林泊素來錦衣玉食、高枕無憂慣了,怎麽也沒想到洛長笙竟會直接對他動手。面對宗正澤搜羅來的分野刑具,嚇得把家底抖了個一幹二凈,不敢有半分隱瞞。

謝逢生一面派人去追林泊的密探,一面準備去綺華樓向洛長笙匯報,便問宗正澤要不要一同。

“我就不去了吧。”宗正澤道,“家裏可能還有人在等我吃飯。”

“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,”謝逢生道,“那其實是我家。”

宗正澤:“……”

“你不想去也就罷了。”謝逢生淡淡道,“不過,斬鬼臺設立伊始,我準備向公主再討幾個人,我想聽聽少卿的意見。”

宗正澤明白了:“你是說鐘離判?”

謝逢生不置可否。

宗正澤卻道:“不該讓他來。”

“你和公主都這麽說,”謝逢生道,“為什麽不問問他本人的意願?”

“他能有什麽意願,他一看孫靈雨和我都在,肯定也要來。”宗正澤嘲道,“這裏不是他該來的地方。”

如今陰暗的、血腥的朝堂,只能用更為陰暗和血腥的方式顛覆。

要殺人,要殺無數的人,在屍骸堆成的高山之上,建立一個嶄新的、年輕的大靖,這是洛長笙將他們召集起來,正在做的事情。

一襲雪白衣裳的鐘離判,弱如扶病的鐘離判,伸手去接檐下的雨水的鐘離判,搖頭晃腦讀書的鐘離判,知曉世故卻又天真篤定的鐘離判,對他說活著多好啊的鐘離判。

如他一般的人,應當屬於另一個大靖,年輕而明亮的,未來的大靖。

這世間,需要有人背負沈重,同樣需要有人滿懷理想和希望。

府中的膳房給晚歸的宗正澤煮了餃子,孫靈雨和鐘離判雖然已經吃過了,此時聞到香味紛紛感到又餓了,便與宗正澤一同吃宵夜。

“林泊咋樣了?”孫靈雨口齒不清地問。

在詔獄裏寫遺書。這話講出來影響食欲,宗正澤沒說,只道:“醒了。”

“喔。”孫靈雨應了一聲,也不再問了。

宗正澤沒什麽胃口,隨便吃了幾個餃子就放下了筷子,若有所思。

“你別浪費。”鐘離判嚴厲地批評道,“不吃給我。”

“鐘離判。”宗正澤忽然開口。

“啊?”鐘離判已經在從他碗裏搶餃子了,冷不防被喊了一聲,手腕一抖,把半勺湯汁全撒到了身上。

“大行臺諫。”宗正澤道,“你想不想當?”

鐘離判:“……”

“這不是我想不想當的問題。”鐘離判說,“配鑰匙,一兩三把,我配嗎?”

宗正澤懶得理他的爛話:“你想當,明天就去找公主,讓她安排祁白棠提拔你。你以前不是說希望有所作為嗎?”

鐘離判突然意識到宗正澤是認真的,沒有在開玩笑,於是放下碗筷,正色道:“我連文選都未參加,就要入朝為官,不合規矩。”

宗正澤:“……”

宗正澤真的有些無語,他有時候實在是不知道鐘離判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,比如現在:

“你還準備參加文選?”

“不然呢?”鐘離判也是一臉迷茫,“你以為我天天在藏書閣幹什麽?”

孫靈雨問:“你沒有參加文選不也在藏書閣擔任司官嗎?”

鐘離判撓頭道:“藏書閣和大行臺怎麽能相提並論啊……藏書閣只是太章疊闕宮中的藏書閣,我只算是宮人啊,尋個由頭在裏面學習罷了。大行臺諫,正五品命官,不能由我胡來吧?”

雞同鴨講。完全就是雞同鴨講。

孫靈雨也弄不明白他們朝堂上彎彎繞繞的,決定退出談話,睡覺去了。

宗正澤和鐘離判相對而坐,月光泠泠照入窗欞,二人沈默半晌,鐘離判不解風情地低頭扒了幾口餃子。

宗正澤:“你認真的?”

“我非常認真的啊。”鐘離判說。

“裝傻有意思?”宗正澤冷冷道,“蒙混過關早就不奏效了。鐘離判,你知道我在說什麽,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麽。”

“你跟謝逢生混久了,越來越像他了,不好騙了,一點都不可愛了。”鐘離判撇撇嘴,坦然道,“沒錯,我就是不想當大行臺諫。”

“你知道了斬鬼臺缺一個主簿?”宗正澤道,“你想來。”

鐘離判:“這也沒錯。”

宗正澤:“想都不要想。”

鐘離判:“為什麽?”

“你當大行臺諫,上有長公主,後有斬鬼臺,朝中有祁白棠,軍中有楚凜。”宗正澤耐心地問,“你為什麽拒絕?你忘了以前跟我說過什麽嗎?難道那些都是為了勸服我而編的話?”

“自然不是……”

鐘離判沮喪了半晌,最後說:“比起有所作為,我還是比較想和你們一起。”

宗正澤:“……”

這一刻燈火明滅,夜沈如松墨,令宗正澤不禁回想起了數月前他第一次來到謝府的那個晚上。

彼時他執意覆仇,頭也不回地走著人生的絕路,而鐘離判音容朗朗,向他傾訴自己的抱負,把他拉到了一個嶄新的、正常的人生。

是他們錯了嗎?

是他們不了解鐘離判嗎?

他們想保護的白衣玉貌的、弱如扶病的、天真篤定的鐘離判,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幻象嗎?

宗正澤產生了一絲迷茫和動搖。

“我其實知道的。”鐘離判小聲說,“你今天去殺人了。”

宗正澤矢口否認:“我沒有。”

“林泊一家老小十餘口人一夕之間全部橫死,連院子裏的狗都沒放過。林泊在詔獄裏口供錄了五百頁,現在估計正扯了三尺白綾準備上吊,我說得對吧?”

宗正澤:“……”

宗正澤:“狗被我牽去斬鬼臺看門了。”

“我知道你們照顧我,覺得我一直在永樂郡的侯府中長大,沒有遇到過這些事情,不像你和靈雨,自小漂泊流離,見慣人間死生疾苦。”鐘離判開始胡攪蠻纏,“但是!我真的想和你們一起!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!”

宗正澤:“……”

“這不是……唉……你到底懂不懂啊。”宗正澤萬般無奈,“這不是好玩的事情,林泊只是一個開始。從今往後,死的人只會更多。你確定你準備好了?不要到時候抄家審訊,你在旁邊突然心有不忍,慈悲為懷,求我說放過他們吧。”

“我明白!”鐘離判爭辯道,“溫和的改良之法是無用的,內部潰爛,就要從內部連根拔起。”

“你們是長公主所向披靡的劍。”鐘離判最後說,“……但我會替你們守住人心的底線。”

鐘離判熱切地望著宗正澤。

盡管兩人同住同食,但是時過境遷,已經今非昔比。

宗正澤現在是正四品斬鬼臺少卿,而鐘離判還是碌碌無為的小小司官,關系發生了質的變化。鐘離判想在宗正澤手底下討份工作,不得不口若懸河,舌燦蓮花,先給領導畫一塊大餅。

宗正澤沈默了許久。

“好吧。”

“耶!”鐘離判欣喜若狂,飛撲過去抱住宗正澤,“阿澤!你真是太好了!”

宗正澤:“……松手!”

翌日宗正澤去斬鬼臺,便向謝逢生簡短地說了幾句,大意是鐘離判要來斬鬼臺。

謝逢生微微訝然:“你昨天不是還說不讓他來嗎?”

“……他這個人你也清楚。”宗正澤無奈,“我可能又被他蒙騙了。”

“只是我已經另找了一個人選,名喚竺樂的,擔任主簿兼我的謀士。”謝逢生思索道。

“無妨。”宗正澤隨口道,“他當你的主簿,鐘離判當我的主簿,多一個人而已,斬鬼臺又不是揭不開鍋。”

謝逢生:“也是。”

謝逢生:“鐘離判什麽時候來?”

宗正澤:“不知道啊。”

就在二人聊天的時候,鐘離判迷迷糊糊地躺在被窩裏,腦袋裏昏昏沈沈的。

他以為是昨天睡晚了,補一覺就好了。可是渾身難受,自己一摸額頭,才發現燙得離譜。

鐘離判掙紮著起身,想喚一個婢女去把在太醫院的孫靈雨叫回家,但是喉嚨幹澀,說不出話來,只好顫顫巍巍地走到門邊。

他一身的毛病古已有之,在朝鹿城住下以後有孫靈雨幫忙調養,人也精神了不少,自己就沒怎麽放在心上,孫靈雨他們又忙,顧此失彼的,有幾分疏忽了。

最近這場倒春寒,正是容易著涼的時候,鐘離判當仁不讓地成為第一批中招的人。

與此同時,三名孔武有力的蒙面大漢,大喇喇地直接走進了謝府。

門口的老仆:“閣下三人……”

其中一個蒙面大漢迎面給了他一拳,老仆立刻暈倒在地,不省人事了。

蒙面大漢甲:“正卿府怎麽空空蕩蕩的?連個守衛都沒有。”

蒙面大漢乙:“那謝正卿及冠之年,即便沒有成婚,家中應該也有個把女眷吧。”

蒙面大漢丙:“搜。”

三人於是各自分散。

謝逢生家中侍從不多,除了公主特意差來照顧鐘離判的婢女,就是幾個雜役老仆。

孫靈雨和宗正澤從前自在慣了,都不喜歡有人跟前跟後的,總覺得麻煩。至於府中守衛,更是資源浪費,整個朝鹿城打得過他們的人屈指可數。

三名蒙面大漢如入無人之境,逮著一個老仆就敲暈一個,根本毫無還手之力。

蒙面大漢甲一腳踢開一扇門:“有人住著,但不在啊,都出去了?”

蒙面大漢乙:“我去那頭的廂房看看。”

蒙面大漢丙站在西廂房的窗邊,聽見裏面傳來磕磕碰碰的聲音,然後門就開了,病得神志不清的鐘離判腳步虛浮,一頭栽倒在他的面前。

蒙面大漢丙:“……”

蒙面大漢丙把同伴喊來,三人圍著昏迷的鐘離判,細細研究。

蒙面大漢甲:“這不是女眷啊。”

蒙面大漢乙:“廢話。”

蒙面大漢乙:“我找了一圈,府裏除了仆人和侍女,就只有他一個了。”

蒙面大漢甲猶豫地問:“怎麽說?”

蒙面大漢乙說:“既然住在這裏,必然和謝逢生那廝有些關系,我覺得可以。”

兩人看向蒙面大漢丙。

“就他了。”蒙面大漢丙點頭,“帶走。”

晌午,玄鐵朔風營統領楚凜站在謝府前,卻見大門敞開,一名老仆暈倒在地。

“老人家,老人家,醒醒。”楚凜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,“出什麽事了?”

老仆慢慢睜開眼睛,緩了一陣,便告訴楚凜說有三名蒙面人闖入,其餘的事他就不知道了。

楚凜問:“謝正卿和宗正少卿在斬鬼臺,孫太醫在太醫院,除此之外,謝府中還有何人嗎?”

“還有奚國侯的小世子鐘離判。”

“果然。”楚凜來到鐘離判房前,裏面亦空空蕩蕩,鐘離判已經不見人影。

“我先去斬鬼臺找謝正卿。”楚凜眉頭緊皺,向身邊的副官道,“風槎,你回去告訴白棠,他說對了,但我們來遲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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